經濟學家關心的一個重大問題是：人工智能會對就業(yè)帶來怎樣的沖擊？一個似乎取得了共識的觀點是：人工智能暫時會給就業(yè)市場帶來沖擊，導致結構性失業(yè)劇增，但長期來看，由于新技術開辟了新經濟領域，這種失業(yè)問題不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嚴重。而在人工智能領域極富洞見的“數(shù)據(jù)分析之父”托馬斯·達文波特并不這樣認為。實際上，人工智能對就業(yè)的影響很類似產業(yè)轉移，而我們都已經看到了美國、日本制造業(yè)空洞化產生的社會惡果。在他的名著《人機共生：智能時代人類勝出的5大策略》里，重點討論了知識工作者如何在人工智能時代取得比智能機器更大競爭優(yōu)勢的策略，他的建議很有見地，當然，未必人類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只要人工智能侵入某個領域，這個領域的人類工作機會就將減少。回顧一下人工智能發(fā)展的事實，可以看到第一階段是機器將人們從那些讓人身心俱疲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比如富士康的電子產品組裝工作，亞馬遜倉庫的挑選和包裝工作，逐漸被機器手取代了。在自動化的第二階段，枯燥乏味繁瑣的事務性工作會成為被取代的目標。辦公室白領的大部分日常工作都屬于此類，比如秘書、助理等。這些程式化的事物很容易轉換成計算機可執(zhí)行的代碼?？梢哉f，在自動化的前兩個階段，以簡單制造和一般性服務為基礎的經濟結構將被侵蝕，造成大量只需要低端技能崗位的勞動者失去工作。隨著機器變得越來越智能，它們還能完成一些我們一度認為只有人類才能做到，而機器無法勝任的決策工作。目前人工智能的應用，比如會下棋、會考試的機器，已經證明智能機器可以比人類更快更好地做決策。

一項對352名機器學習研究者的調研顯示，人工智能在30年之后將會超過人類智能。再過5-10年，多數(shù)行業(yè)都會出現(xiàn)智能機器與人類一起工作的場景。麥肯錫預測，2025年將發(fā)生知識工作者的工作被自動化取代的劇變，屆時智能機器能夠完成1.1億-1.4億全職員工的工作。達文波特認為，發(fā)達經濟體中約有25%-50%主要從事知識與信息處理的工作者將面臨人工智能的威脅。而在美國，這相當于約47%的工作職位。

當人工智能侵入知識工作領域時，一些工作反而不再需要以前那些必備技能了，半技術或無技術員工就可以完成這些工作。這種現(xiàn)象稱為“去技能化”（deskilling），這種前景頗讓人始料不及。比如，放射科醫(yī)生多年執(zhí)業(yè)積累的豐富的看圖診斷能力將不再需要，現(xiàn)在機器識讀CT和MRI圖像的技術已經出現(xiàn)，機器已經可以標注出病變部位，最近幾年這些醫(yī)生的數(shù)量在持續(xù)降低。

如果把人工智能替代低端勞動視為”正向淘汰”，那么對知識工作者的部分乃至完全替代則應看作“逆向淘汰”。盡管兩者在單純經濟和技術角度看都具有革命性，但是對社會結構和正常社會生活的沖擊過大。對于技術而言，不僅要考慮技術的先進性，而且要考慮其目的手段以及后果的正當性。人工智能技術應用應將提升社會福祉、實現(xiàn)人們的內在幸福感作為目標。從某種角度上，人類是有很多缺點的勞動者，比如勞動力成本越來越高，提供符合人體工學的工作環(huán)境和設施以及后勤保障都比較費錢;人類工作者還需要額外的監(jiān)督，比如一些舞弊或瀆職行為（據(jù)美國人力資源經理調查，只有約13%的員工在努力做好本職工作），這比使用同樣能力的智能機器要貴得多……但是，勞動給人類帶來了體驗幸福不可或缺的歸屬感、滿足感和成就感，這是人類最看重的身份認同和核心價值觀。即便無工可務的人們能夠分享人工智能系統(tǒng)所創(chuàng)造的巨大財富，這樣的社會卻無法讓大家體現(xiàn)自身的價值，從中獲得生活的意義。對于人類來說，這是非常殘酷的未來圖景。

達文波特指出了人類與智能機器和諧共生所需的條件就是讓自己成為全局者、避讓者、參與者、專精者和開創(chuàng)者。能達到這個標準的個人恐怕更稀少。人類必須主導人工智能的發(fā)展，這是人類社會的內在要求。人工智能的定位只能是補充人類尚不完美的行動能力，任何單從效率而侵犯人類應有勞動權利的技術都是違反倫理的，并不值得提倡和鼓勵。從這個原則出發(fā)，則應該慎重對待以單純提高效率為目的的人工智能技術應用。